真正的謀殺，現在才拉開帷幕。

多年之後，吳鷹肅這樣評價自己和馮鷺光的那一段日子，還沒開始就被扼殺在搖籃裏。他一個工科生，想必也不會再說出什麽更深意的話了。馮鷺光聽說了之後，回想起來，只覺得心口一陣悶疼與空落。

馮鷺光深知，她和吳鷹肅，並沒有因為一頓年夜飯和幾□□夕的相處加深感情，反而因為各自的看清更加疏遠了。馮媽媽將兩人的生疏看在眼裏，方知是自己想錯了女兒。一家上下各懷心思，雖過著熱鬧，但也總歸有些心不在焉。吳鷹肅蹭了幾天飯，又回去他的小公司上班了，馮鷺光再沒每天巴巴地去找他，只是想起來了，捎過去一些馮媽媽的烙餅或是香腸。馮媽媽閑聊時總會跟女兒念叨，什麽加把勁追一追唄，不錯的孩子。馮鷺光聽著，但一個字也沒聽進耳朵裏。倒是馮媽媽總是記掛著吳鷹肅，有什麽新鮮總也想著他一份。

這天，馮鷺光卻意外地接到了黃琤博的電話，說是許久未見，聯系聯系。馮鷺光聽他措辭正式，略顯奇怪。

“這年也過完了，馬上也就開學了。”馮鷺光抓了抓帽子，又接著說：“什麽許久未見，咱過年不還互相拜年來著！”

“是哦，我都忘了。”

“你不是挺忙的嘛，那幾天。”據黃琤博說，過年那幾天賊無聊，無非就是在家陪爺爺吃飯，被爺爺強迫看電視，替爺爺收年禮，然後再一件一件按地址退回去。

“小光。”黃琤博停了幾秒，才叫了她一聲。

“嗯？”

“沒事。”黃琤博語調提升，一反剛才的正經。“我希望從今天以後，你一定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。”

“好。”馮鷺光漫不經心地應了，廚房傳來媽媽的日常嘮叨，讓她跑腿送鹵雞腿給吳鷹肅。馮鷺光百米沖刺接過雞腿，再想回話時，黃琤博的電話已經掛了。莫名其妙的家夥。

此刻，吳鷹肅正被趙曼妮糾纏，不是電話裏，是現場活生生的趙曼妮。正坐在他的辦公桌上，翹著腿，慢悠悠地喝咖啡。

吳鷹肅坐在沙發上，同樣翹著腿，生人勿近的模樣。

“就說怎麽舍近求遠拒絕了我介紹的地方，來抓兔子啊。”趙曼妮長腿支地，把星巴克的杯子放在一邊。

“是啊，來抓兔子，可能還要燉兔子吃。”吳鷹肅一個擡眼，眼中盡是戲謔，與他平日沈靜的樣子著實相差甚遠。

“哎呦。”趙曼妮驚呼了一聲，從桌子上跳下來。“真討人喜歡，跟我一樣，偽君子。”

“擡舉。”

趙曼妮兩步走近，斜坐在他放下的膝上。“她不知道你，你這幅人面獸心。”她用細長的手在他心口畫圈。“你這樣家庭出來的孩子，心裏都不信別人的。”

吳鷹肅臉色頓時一變。“你調查我？”

“你不是早知道了，我會知道你的一切。”趙曼妮俯下身，在他額頭印下一個吻，像是在規定歸屬權。“只有我，才能和你一起……”

“……在地獄猖獗。”趙曼妮說著，嘴角畫了一個危險的弧，她呼了口氣，吻上他的唇，只有冰冷和深不見底的塵埃。

黃琤博剛認識吳鷹肅的時候，只覺得他是個溫柔體貼的班幹部，用他的表層大腦來判斷，這大概就是個所謂的暖男吧。後來混熟了，一起打游戲的時候，黃琤博又覺得吳鷹肅應該心裏住了個糙漢子，臟話段子頻出不窮。再後來，黃琤博拿出自己真正的水準判斷，才知道吳鷹肅與別人之間隔了好幾個山頭。拿他分析的話來說，吳鷹肅的禮貌和善解人意，才正是他對外界的陌生和拒絕，這就是他理解的所謂吳鷹肅的黑暗。而趙曼妮，也許是恰巧看到他心裏這一部分的人。

黃琤博此刻想起那些點點滴滴，只覺得甚是可笑，他苦心經營的東西馬上就要徹底崩塌了，他會變成什麽樣，自己又會變成什麽樣。

馮鷺光奉命去送雞腿的路上，一時又跑錯了路，到公司的時候，打聽後才知道造價部的人已經下班了。也怪她來之前沒有聯系好，馮鷺光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吳鷹肅，響了很久，沒人接。

回去了？他能回哪兒去？馮鷺光這才想起，每次見吳鷹肅的時候，都是在這座商務樓裏。馮鷺光蹲在路邊發呆，吳鷹肅壓根沒告訴過她租住的房子在哪裏，也許他是住在公司的？根本不可能吧。

天色漸暗，馮鷺光拎著保溫盒漫步目的地溜達，好像就這樣到處轉轉，吳鷹肅就自己冒出來了一樣。正巧走到一個烤紅薯攤上，馮鷺光掏出零錢買了烤紅薯，才發覺是那日問路的大叔。

“哎，大叔，是你啊。”

“你是？”大叔搔了搔頭，面露尷尬。

馮鷺光含著紅薯，才又想起這路上川流不息，每天經過那麽多人，又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，這大叔怎麽可能記得她。

“沒事，紅薯好吃。”

馮鷺光走遠了，她有一天會不會忘記吳鷹肅呢。馮鷺光想著，覺得腦袋發空。

短信？發信人吳鷹肅。馮鷺光期待地點開看，是個長長的地址。該不會是媽媽打了電話，總之先去找找。

馮鷺光走了半晌才找到地址上的小區，離市區不遠，但是位置坐落有些繞。馮鷺光摸了摸保溫盒，不知道雞腿是不是已經涼了。

她轉悠了一圈，找到了短信上的單元。“啊，302號，那也就是三樓西戶。”

馮鷺光吭哧吭哧地爬樓梯，站在302門口，深吸了幾口氣，才摁響門鈴，又規規矩矩地站好。

“叮咚。”伴隨著門鈴聲，防盜門打開了，門內“哦”了一聲，意味深長，並且，是個女聲。

馮鷺光一瞬間呆了，對面身著短裙高筒靴的女子正是趙曼妮。

“有趣，看來用不上我下手了。”趙曼妮摟了摟頭發，讓出一個位置。“進來啊。”

馮鷺光呆若木雞地走了進去。

屋內陳設簡單，一進門就是客廳，兩邊分部著臥室和廚房。馮鷺光盯著眼前風華絕代的女人，難道這就是他從來不提住在哪兒的原因嗎。

“別這麽看我，小兔子。”趙曼妮隨意地坐下，馮鷺光看著她的長筒靴，只覺得那雙靴子都能比她的腿長。

“你怎麽來了？”一聲熟悉的嗓音打破她們的僵局，吳鷹肅看樣子剛洗完澡，正擦著濕漉漉的頭發，從臥室的方向走過來。

“我……”馮鷺光只覺得語塞，她無法調動語言器官。

“哦，對，阿姨的雞腿。”吳鷹肅順手接過她手裏的保溫盒。

他一點兒也沒有向她解釋的意思，也對，他們是什麽。馮鷺光又紅了眼眶，卻只瞧得趙曼妮在沙發上咂嘴。

“哄哄你的小兔子啊。”從她的角度看上去，趙曼妮就像在挑釁。

她一刻也不想再忍了，她真的何必要忍受這些。

“吳鷹肅，我們以後別見了吧。”

吳鷹肅擦頭發的手一停，毛巾瞬間掉落在地。“你怎麽了？”

“我喜歡的夠多了，不想再喜歡你了。”

“小光……”

“黃琤博比我重要，現在她也比我重要。我覺得我好像一直被你蒙在鼓裏，對，這是你們聰明人的游戲，我本就不應該牽扯進來。”

這每一句，全然是在剜他的心。

“我本來就又笨又傻的，為什麽要跟你們這樣的人周旋。”

她推門走出去，“吳鷹肅，我很累，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，就這樣吧。”

吳鷹肅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，他顯然半天也沒反應上來。直到趙曼妮上來拍他的背，他才稍稍有些直覺。

“我知道現在不該這樣碰你，可怎麽辦，我有點心疼。”

他聽不到的，她聲音裏的哭腔，他只記得她的遠去。

趙曼妮伸手，緊緊抱住那具一動不動的軀殼。垃圾桶裏躺著小瓶的安眠藥，她什麽也沒做，就達成了她的願望，甚至完成得更好，可她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。

“你走吧。”不知過了多長時間，她擁抱的那個人終於發出了聲音。

“你今晚願意住哪兒住哪兒吧，我不想收留你，別再纏著我了。”

她一開始就違背了原則，是她的錯，這樣蹩腳的手段又如何換得回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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